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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秉烛夜话


“你笑什么?不会是要使诈吧!”我嚷了起来,心道不妙。那一抹笑容实在蹊跷,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占了大便宜。

        东方稚玫笑得更厉害了,缓了缓才开口道,“我是笑你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说着,又伸手去翻银票匣子,里面的钱一大半都打着官印,那是来自官方商会的分红。“那些商家若是果真将每月所得十中取一,足额奉上,你要的四百万两早就该够数了,何至于如今半数还不到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我一时间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    也是哦,我编织谎言、虚假待人,于是人们也回我以阳奉阴违,这很公平。只不过……十分之一的利润而已,扪心自问,我所要的并不过分,饶是这样他们尤嫌不足吗?

        算了,与其为了不值得的人事暗自神伤,倒不如把心思花在更重要的事情上。比如还在苦苦等待解救的蔓萝和绣凤,比如我如今唯一的老板东方稚玫,她最热衷的似乎是儒学那套东西,像是幼儿启蒙、醒世寓言之类,要趁着记忆还算清晰,连抄带编地把它们写下来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打定主意,我于是一脸正色地说道:“公主殿下所言极是,我如今已然醒悟,这就去编写下一册书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倒是想得通透,如此最好不过。今后你只管潜心著书,至于银两么,一定足数送到。”她笑吟吟地点点头,拎起酒壶向屋子走去,“本公主今夜宿在观内,明早再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只得跟了过去,认命地为老板铺床。只可惜绿珠不在,她要是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端靖长公主睡了她的床,怕是要激动得昏过去吧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姜小榆,待客之道不懂吗?”东方稚玫四处转了一圈,很不客气地说,“你上公主府做客时,可曾住过窄窗窄床的次等客房吗?我睡你那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遵命,公主殿下,”我无可奈何,“容小的先收拾一番,莫要扰了您安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收拾笔墨做什么,当真要彻夜写书了?如此,便就在这儿写吧,让我也瞧瞧。”说罢,她在书桌上搁下酒壶,又一把揽过椅背上那只人见人爱的巨大抱枕,里面填了足足五斤蓬松清香的香蒲绒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还是无可奈何,把纸笔一一摆了回去。绿珠的性子原就有些强势,时常把我拿捏得死死的,果然她的偶像个性更加霸道……有这样的朋友可真是够头疼的,还是我家蔓萝好。

        夜风习习。我枯坐在窗前冥思苦想,《菜根谭》的第三篇是什么来着?

        东方稚玫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,只是闲散地趴在窗台上吹着晚风,放下了满头瀑布般的卷发。“起初,我听了手下人报来的那些话,真当你是侏儒人,谁知竟是个小女娃儿!恐怕正是夜里不好好睡觉,才长得慢了些,”说着,又伸手过来拧了拧我的脸颊,“瞧,果真不是人/皮/面具呢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看着漂漂亮亮的,说话异常难听,这一点跟葛绿珠也很相似,我暗暗地翻了个白眼。那只手的触感却意外地很粗粝,抓过来仔细一看,掌心、虎口和指腹上都覆了一层薄茧。果然是货真价实的武林高手的手,非常令人惊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知道绿珠么?”我埋头写了几个字,一边闲聊,“她是我在镇上收的弟子,今早随我一道进城找你的。她呀,自小就视端靖长公主为神明,你要是去隔壁屋睡,等她回来知道了恐怕要高兴坏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嗤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又笑什么啊?”扭头一看,人已经笑得栽倒在床上,还搂着抱枕不肯撒手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笑过之后接着说:“我想起昔年父王在时,曾经宠冠一时的惠贤皇贵妃便是如此行径,整日劝他去其他妃嫔处就寝,实则暗中耍尽手段,只为了多留住他片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说什么呢!咱们可不是那种关系!”我突然警觉了起来,搬着椅子往门口挪了几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哈哈哈哈……”她又爆笑了好一阵子,一口白牙亮得晃眼,“瞎想些什么!我不是那个意思,只是一时间想起往事罢了。你还小,又不曾见过那样的情景,自然是不知道的……做女子可真苦啊,哪怕是站在王朝顶端,成为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一样,只能卑微地乞求夫君赐予些许爱怜,在期盼与失望中度过一生。在这种折磨下,有的疯癫,有的郁郁而终,有的扭曲了性情、变得面目可憎,更多的甚至都活不到终老那一日。人世间的幸福者,从来都是百中无一的极少数啊……”说着说着,她目光飘远,仿佛在透过悠长的时光回看些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听着,一时间也心有戚戚,“我当然知道,帝王家尚且如此,民间夫妇莫不如是。昨日我才从一个旧友的婚宴上回来,他与娘子十数年来清贫相依,甫一发迹就有了新人在怀,我这才知道人居然是能做到如此绝情的……可,你是堂堂的长公主,难道也没有权力约束你的夫君只娶一人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夫君么……”东方稚玫沉吟道,微微皱起眉头,随即又舒展开来,“我自小行遍五洲,见过的人以百万计,你猜怎么着?恐怕没人配得上我。”她笑得张扬,琥珀色的眼睛在烛光下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    还真是狂妄啊!我暗自思忖着,一边又提笔写了几个字。我也觉得没人配得上我,没有人会理解和接纳我离奇曲折的过去。我的“狂妄”来自于对人心的不信任,而东方稚玫的狂妄嘛……嗯,绝对是实打实的实力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又拿过酒壶灌了一口,兀自说道:“这种羊羔酒原是押锲国所产。三十年前,母后以和亲公主的身份远嫁大宸,她不仅带来了押锲最引以为傲的冶铁工艺,还有无数美食美酒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叫民族大融合,我懂我懂。仿佛间回到中学课堂,看见曾经在书本上才能学到的历史活生生地在眼前展开……等等,押锲国不正是当初绣凤被带去的地方吗?据肖嬷嬷她们说,那可是个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。可是,既然大宸已经称霸四方,为什么押锲却依然贫瘠、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呢?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么说,如今大宸的铁蹄震遍五洲,也有押锲国一份功劳在吧,那怎么……不要把酒洒我枕头上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,强兵铁甲,自然战无不克……”她对我的抗议充耳不闻,只苍凉地笑了笑,满眼神伤,“不过国与国之间的事情,并不是轻易能说清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见她骤然消沉了下去,心知是触到了伤痛之处,连忙转移话题:“怪道公主殿下瞧着不像一般的大宸人,你可比他们好看多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大宸儿女,大多高大健硕,浓眉星目。细看起来,你这般小鼻子小眼的也不像大宸人,更像是……南甾、桫贺一带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南甾?!你说那个有煤矿的国家?”我失声叫道,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盐矿。”她纠正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啊?对对。记得韩秉彻说,上回的那两个逃兵就是南甾人吧?”我心里一阵战栗,“难道只是巧合那么简单吗?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来接我回家?没准我也是南甾人……不对啊,我是南甾人的话,给你们大宸做事不就是叛国?那两个人果然是来杀我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么精彩的推理下,东方稚玫又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……我失过忆,”我讪讪地解释道,“忘了自己幼时的来历,或许真是南甾人也说不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居然还有失忆!”她先是一惊,随后又笑道,“你这家伙身上到底藏了多少事?日后就算说自己是天外来客,也不算稀奇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再这么口无遮拦地说下去,以东方稚玫的敏锐程度,或许真的要发现我是“天外来客”了……到了那时,云雀镇的晒谷场上,会不会也为我准备一个烧烤架?越想越觉得清醒,酒精化作冷汗涔涔,我只推说“困意汹涌”,逃也似的跑去隔壁睡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南甾国……为什么它总是阴魂不散?似乎冥冥中总有什么力量在把我向这个陌生的地方推去。不要好奇,别再探究,那些都跟我姜小榆无关。等赎回了蔓萝,我们就马上离开这里,把扑朔迷离的一切都抛之脑后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姜小榆!别再翻来转去了,快些睡!”东方稚玫的吼声从隔壁传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有时让人头疼,我还是很喜欢东方稚玫。

        作为这个强大国家的实际掌权者之一,她是个有手腕也有智谋的政客,却并没有以身份的威慑来使我臣服,反而更像一个熟稔的、值得信任的老友。当然了,这可称不上什么纯粹的友谊,我在她眼中大概只是一个“深不可测且来路不明的奇人”,是很值得探究和利用的。比如说,今夜她执意要现场观看我“著书”,无非也是想看看那些东西到底是不是出自我手吧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说到底,林春娘与葛绿珠也一样。林春娘需要我为她的生意筹谋,葛绿珠打从一开始寻上我就是她为了脱身而设的局。即使互相掺杂了这种利用关系,我们到底没有起过加害对方的心思,这是我所确信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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