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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伴君里


没找到宋东风人的杨柳跟着姚七一起围着火堆烤兔子,天色渐深,雨还是没有落下,闷的要紧,火烤得人汗淋淋的,衣服都湿透了。杜子苏和几个小孩脱了上衣,光着膀子坐在一旁串蚂蚱,一个个骨瘦嶙峋,跟骷髅成精了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道谁起了一声:“小郎中,你还没行入帮礼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正忙着将地上脱下来的试衣服挂在树枝上,听声有些不好意思,转头看了一眼靠在树下的林无衣,林无衣歪着头也正在瞧他。

        众人来了兴致,围着起哄,推到林无衣跟前。杜子苏装模作样,说让阿又跟着他学,朝着林无衣拱手弯腰,嘴上道:“老大在上,请受小弟一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无衣抬脚虚着一踢,笑道:“咒我呢。再插三根香就齐全了。”抬手抓起一把草胡乱朝大家一扔,啐道:“吃你们的肉吧,小心别噎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哄笑散开,只剩阿又还呆呆站在原地,甚是尴尬。林无衣道:“你不去抢可就没有了,他们可不讲什么谦让。”见阿又犹豫,林无衣起身过去从杜子苏手里撕下一条兔腿,油滋滋地拿过来递给阿又:“吃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想说这么吃也太野蛮了,怕林无衣嫌他矫情,抬手接过张大嘴巴在焦皮上狠狠咬了一口,满嘴鼓胀嚼了起来。可这肉实在是太老了,他被林无衣盯着嚼了半天,只能囫囵硬吞了下去,正噎嗓子林无衣又递过来一碗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感激不尽,一口喝下,嗓子忽然辣的冒火,才意识到是酒,顿时起身跑开,连刚咽下的肉也给呕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无衣给笑的腰都弯了,她始料未及,追上去拍着阿又的背,忍笑半天道:“小郎中,我听说阿娘剑术高超,为什么不教你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缓过劲,一时搞不清林无衣为何突然这么问,不知是自己什么底细还是不怀好意嘲笑他,遂也信口胡说起来:“我娘说,能者多劳,智者多忧,无能者享清福。所以我既不读书,也不练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见林无衣发怔,她心里得意,可算是将人唬住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无衣半天一抬手,大力拍在阿又肩膀上,兀自震惊道:“太有道理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被拍的骨头一抖,缩着肩膀,只觉这孩子脑子不太正常,问道:“哪里有道理?”

        林无衣大眼睛亮的像火把,出神眨了眨,似乎是真心认为确实有道理,让她醍醐灌顶了,连表情都变得柔和起来,充满羡慕道:“要是我娘跟阿娘一样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想到他来这么久也没见过林飞红和林无衣一起过,听他娘的意思,无衣跟没娘差不多,心里不是滋味,为提起无衣的伤心事不好意思,他挠了挠头,拉过林无衣的手走到火光近前的地方,四下找了找,拿起一根树枝,蹲在地上在沙土上画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无衣站在看了半天,奇道:“你还会画画呀,这是花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凤鸣没抬头,笑答:“嗯。磐石花,是勇气之花。”说罢,他朝边上挪了挪腿,又开始画,只见简单几笔便有一个圆圆脸蛋大大眼睛,头顶扎着一个冲天发髻的女孩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无衣开心的不得了,问道:“你是在画我?”不得阿又回答,她鼓掌道:“阿又,你会的真多!”

        画上突然黑了两坨,接着滴滴答答,大雨说来就来,瞬间就将地上的画打没了。随着两声呼唤“快进来”,众人三三两两抱着手里的吃的肚跑开了。林无衣不舍被阿又拉到最近的帐篷下,站在门口还望着那处地面,瘪嘴道:“好可惜,被水冲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抖了抖身上的雨,抬手拉过衣袖将林无衣脸上的雨水沾了沾,安慰道:“就算没有雨,风一吹也就没了,等我回去给你画在纸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真的吗?”林无衣瞬间活过来,眼睛像被雨水洗过,十分期待看着阿又。

        阿又道:“嗯。你想要多少,就给你画多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你把我画好看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想说每个人对好看的看法都不一样,又觉自己认真地很无聊,点了点头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无衣嘻嘻一笑,缩了缩脖子,胸前一个铜制平安扣随着动了动,她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,忽套在阿又脑袋上,丝毫不容拒绝,拉到阿又胸前给他戴好,满意道:“礼尚往来,这个送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有些不知所措,拉着平安扣,不知道说什么好,他从来也没有接受过别人的礼物,不是没人送过,是他从小谨记不可以拿别人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无衣以为他嫌弃,忙解释道:“你不要小看它,这是我十岁生辰,师父送我的礼物,是暗器。”她拿起平安扣,抠着祥云顶的圆圈按了下去,“嘭”一身,平安扣下弹出一截短刃,刃薄接近透明,如水如冰,好不漂亮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无衣又按了一下,短刃收回,平安扣还是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黄铜疙瘩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此珍贵的礼物阿又更是不能收了,可不知为何,他很喜欢,很想要,竟也丝毫没有感到难为情,说了句: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晚上甄如一冒着大雨穿着蓑衣带着斗笠骑马归来,一进门见儿子从床上爬起,她解释道:“军里病症有变化,我得去一趟秋沙,明早就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下床拿过一件干衣,递给脱下蓑衣斗笠的甄如一:“秋沙?是沧海六部的秋沙部吗?为什么?要去多久?”见甄如一头发不断滴水,又道:“我的衣服,干净的,你先擦擦头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甄如一接过一边歪头擦着湿发,一边坐上床沿,静默许久一个一个答道:“是沧海的秋沙部。你还记得娘教你的秋沙话怎么说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点头:“记得。可去秋沙要做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甄如一微微叹了口气,道:“秋沙有一种花,叫磐石花,也许对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倒来一碗水,放进母亲手中,问道:“谁和你一起去?”

        甄如一捧起碗喝了水道:“我和师姐一起去,人多了反倒不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知道他娘口中的师姐是林飞红,他一直好奇他娘和林飞红多年不曾往来,为何提起她总好像就在身边,什么事都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 阿又问:“娘,你和林将军天南地北隔这么远,又这么些年没见面,你们是背着我爹鸿雁传书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甄如一给气笑,将碗推儿子手里,抬手打了儿子一下,随口道:“鸿雁传书算什么?我们靠的是心有灵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躲开,放下碗转身边往门的水缸走去,自言自语道:“我倒是没有不放心的,反正你们神神秘秘,总有人接应。你也放心吧,我能照顾自己,何况还有双儿。”他捞起瓢咕咚咕咚大喝一气,转身见他娘不语,方“奥”了一声,道:“双儿就是无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甄如不知儿子对她竟然会用“神神秘秘”四个字,可见朝夕相处,有什么事也是瞒不住的,遂心里盘算适当的时候将她为何“神神秘秘”的事向儿子说出。她兀自想着,并未仔细听儿子说话,脱掉湿了的黑靴,不经意听了句,随口道:“双儿是无衣的小名吗?“

        阿又想了想,解释道:“不是,是她今天自己起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?”甄如一脱掉湿袜子扔在一旁,抬头忽好奇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阿又却有些不好意思笑了:“因为我叫阿又,她说她要比我厉害,两个又,就是双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甄如一细一打量儿子的神情,跟之前提起无衣简直就是两个人,她故意问道:“你不生气吗?她还专门起个名字欺负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听这话不善,有些急了:“这怎么能是欺负我呢。再说好男不跟女斗,爹爹每次也都让着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甄如一心下乐开花,好奇儿子怎么就突然开窍了,故作严肃道:“你和无衣是什么关系?怎么能和爹娘作比?”见儿子噌一下脸红了,半天说不出话,她又道:“你爹哪里是让着我,那是敬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敬重?”阿又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词,一时呆住,仔细回忆爹娘相处,好像确实是有点道理。

        甄如一见儿子出神,甚觉好笑,趁热打铁继续问道:“你呀,旁的都不要学你爹,但疼媳妇必须学你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不解,问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甄如一道:“这样爹娘身后,就不怕我的小阿又孤孤单单一个人在世上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见阿又沉思良久不说话,甄如一以为是自己说早晚要死的话惹儿子伤心,正想抱儿子哄一哄,却见他走过来认真问:“娘,要是我跟人打架了,你会帮我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什么问题?甄如一道:“为什么跟人打架?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无言以对,看起来对这个回答相当不满意。

        甄如一不解其意,循循善诱道:“要是别人的错,娘当然帮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又却一点不甘心:“要是我的错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甄如一想都没想,答道:“那当然就要揍你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夜非常安静,除了雨声,儿子在小门板上睡着连身都没翻一下,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停了,甄如一草草做了早饭,没等儿子醒来,便出门找林飞红准备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哪知找了一圈都没见林飞红人影,顺着人声进去城里,正对着城门大街,乌泱泱围了好几圈人,将大将军府堵得水泄不通,甄如一拨开人群,一眼便看见跪在院中央穿着青衣的小身板。

        衣服是她的衣服,宽宽大大,袖口往上挽了好几层,将小臂露出来,青筋胀起,拳手紧握。脖子梗直,小脑袋十分不服气放得端端正正,不用看脸,甄如一也知道这人是林无衣没错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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