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 010
苏梨在裴淮安房里翻箱倒柜，乱翻一通，连褥子都掀了起来，没有找到自己的衣服，用两根手指往下拉自己的下眼皮，办鬼脸吓唬裴淮安，问裴淮安，“呜~我哭的好惨啊，还我衣服来~”
裴淮安慢条斯理地整理被苏梨翻乱的东西，半身笼罩在阴影里，声音温润如玉，“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，送给路上遇到的一位穿着破旧的施主了。”
苏梨气极，他怎么能将买给阿狸的东西送给别人？
“那我去路边蹲她，让她把阿狸的东西还回来！”
胳膊被拉住了，裴淮安正色道：“东西已经给了别人，不是你的了。”
“那你怎么能随便把买给我的东西送给别人？”苏梨委屈，故意无理取闹，想试探一下裴淮安现在对她有没有一点点在意。
裴淮安缓缓松开了苏梨的胳膊，“你悄无声息地离开，没有留下一点音讯，难道让我一直等你吗？我凭什么相信，你会回来找我？”
从小到大，唯一陪伴裴淮安的只有不断地离别。
早在十年前他去河边捕完鱼回到家，兴冲冲地推开门却发现屋里的小狐狸消失不见的时候，他就知道，没有什么是他裴淮安可以留得住的，或者说，不会有什么东西愿意为他留下。
阿爹阿娘，老秀才，小狐狸，都走了。
但是没关系，佛祖会永远陪伴着他。
他曾告诉过那只小狐狸，他生来没有阿爹阿娘，只不过是不想向人讲述那痛苦的回忆。
他其实是有过阿爹阿娘的，他的阿爹阿娘亲手扔下他。不论他怎样跟在马车后面哭求，那辆载着阿爹阿娘的马车都义无反顾地走了，没有因为他的痛哭哀求而回头。
阿爹阿娘爱过他吗？他想，大抵是不爱的吧。
不然，为什么他的记忆里只剩下了阿爹阿娘离去的画面，再无其他和阿爹阿娘在一起时快乐的回忆了呢？
瞧，他就是这么的不值得人被人珍视，连自己的亲生父母，骨肉至亲都厌弃了他。
他该如何去相信这只已经丢弃过他一次，欺骗过他一次的小狐狸会再回来呢？
她的每一句话语都向他表达着喜欢，口口声声说想要和他在一起，可是他们原本是在一起的，在十年前老秀才留下的小木屋里，可是她最后还是走了，这次她又能陪她多久。
总不过最后还是要厌弃他，毕竟她在睡梦中都还在骂他是个无趣的和尚。
裴淮安觉得自己太阳穴疯狂的跳痛，脑海中一阵针扎的刺痛，甩开了苏梨，踉跄着摸到了椅子上坐着，一手撑在桌子上，俯下身急促地喘息。
他忍受着疼痛，缓缓地笑了出来，疼痛可以让他更清醒，提醒着他，任何感情与事物不过是过眼云烟，不必挂怀。
苏梨被裴淮安的样子吓到了，也顾不得惺惺作态地试探他了，焦急地上前去，将他扶到床上。
她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，语气里夹杂着哭腔：“淮安哥哥怎么了，你不要吓阿狸，阿狸去给你找大夫。”
裴淮安观察着苏梨眼里的心疼与急切，她现在也是在伪装吗？
他不愿去细想，合上了眼，脸色虚弱惨白，嗓音里含着不易察觉的祈求，“我没事，你走吧，再也不要回来了。”
在我的灵魂没有被毁坏前离开，放过我吧。
佛祖在上，请您保佑弟子，弟子的一颗赤诚之心，只愿向着佛祖与世人，不应该再作他想。
一滴晶莹剔透的泪，从裴淮安眼角滑了下来。
苏梨一愣，在裴淮安没有反应过来前，飞快地低头拭去了那滴泪，转身跑了出去。
怎么办怎么办，淮安哥哥都疼哭了，阿狸要快点找大夫。
一道红色闪电在街上穿梭着。
苏梨走后，裴淮安睁开了黑漆漆的眼，抚上了自己的眼角，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柔软触觉，是手指吗？
静静地躺了一会儿，黑夜吞噬了整个房间，也吞噬了他的心。
他嘲讽一笑，去找大夫，真是个好理由，其实是被他刚才的样子吓跑了吧。
不能放任自己的思绪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侵占了，心情平静下来，脑袋里的刺痛消失了。他翻身下床，想去试一下今天傍晚拿回来的假发髻该怎么戴。
“快点啊大夫，时间不等人啊。”外面传来了杂七杂八的脚步声。
裴淮安抬头，看见苏梨领着……
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
七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进来了。
这是将全城的大夫都请来了？
还没等裴淮安开口，苏梨就急急忙忙得将他拖回床上，强硬地将他按倒，给他盖上被子。
“淮安哥哥怎么下来了，快让大夫看看。”
有一位大夫瞅了瞅床上气宇轩昂、容光焕发的男人几眼，这体格和脸色，怎么看也不像身体有病的样子，迟疑道：“姑娘，这就是你说的情况紧急，晚一步就可能一命呼吁的病人？”
苏梨一本正经道：“对啊！你们排队过来看淮安哥哥到底是怎么了。”她又将裴淮安刚才的抱头流汗、脸色煞白的过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。
裴淮安想澄清一下，事实并没有像苏梨说得一样严重，却是一句话也插不上。
有一位大夫上前把了把裴淮安的脉，神色严肃，苏梨等着大夫下诊断，见他脸色突然严肃，紧张地心都要跳出来了。
“可是有什么不对劲？”苏梨强忍着眼里的泪水。
“你是不是戏弄老夫，这位小郎不仅没病，而且身体健康的很嘞！”大夫感觉自己被戏耍了，眉毛竖起，胡子上下跳动。
“怎么可能？淮安哥哥刚才那么痛苦怎么会没病？一定是你医术不行。”
苏梨要换其他人来，被裴淮安拉住了。她以为裴淮安又开始痛了，爱怜地拍拍他的手，轻声说
“哥哥别怕，如果这些大夫治不好你，阿狸再给你找别的大夫。”
阳光刺穿了乌云。
阿狸的率真与莽撞令裴淮安哭笑不得，“阿狸，我真的没事了，别为难大夫。”
听了裴淮安的话，阿狸还是不放心，执拗地让大夫开了一副药性中和，滋养身体的药。
裴淮安要下去跟大夫道谢与道歉，因为自己让他们白跑了一趟，被苏梨死死的按着不让他起来。
过了一会儿，苏梨左手提着食盒，右手提着小桌进来了。
她将东西放下，去扶裴淮安坐起来，裴淮安摇了摇头，“我真的没病，大夫都说我没事了，我可以自己下床吃饭。”
“不行，你必须在床上坐着吃。”苏梨绷着脸，将小桌和食盒拿到了床上，端起奶白色的鱼汤，吹了吹就往裴淮安嘴里送。
裴淮安皱了皱眉，侧头躲了过去，“我不吃肉。”
“不吃肉怎么能吃饱饭？你这么虚弱，是不是这几年没吃肉饿的。”无肉不欢的苏梨觉得不能吃肉简直是人生中的一大酷刑。
苏梨很自责，裴淮安小时候明明很喜欢吃肉。如果自己没有离开，裴淮安就不会去当和尚，不当和尚，现在就不会一口荤腥都不沾。
“而且你还俗后肯定会吃肉，早吃一天晚吃一天不都一样嘛。”
裴淮安自己夹着素菜，义正严词地再次提醒苏梨，“我说过很多遍了，我不会还俗的，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。”
“什么——你太小声了我听不见——”苏梨看着像使劲大声说话，实际上用比蚊子还小的音量回道。
吃完饭，苏梨收拾了一下，去找小二把煎完的药端了上来，坐在床边“嘶嘶”吹凉。
裴淮安若有所思的注视了苏梨片刻，将药端了过去，“不必吹了，我自己来。”
“苦吗？”
裴淮安摇头，一口气将药喝完。
苏梨朝裴淮安竖起大拇指，像哄小孩一样，“淮安哥哥真棒，真是大大的男子汉。奖励你一颗蜜饯。”掏出一颗蜜饯塞进裴淮安嘴里。
裴淮安不习惯被人像小孩一样对待，含着蜜饯含糊不清道，“我想出去走走，不想吃完饭就在床上躺着。”
苏梨露出了担忧的神色，想要让他好好休息，可是这是裴淮安第一次在自己个人的事情上征求她的意见，拒绝他会不会惹他不开心。
苏梨内心摇摆不定。
“走吧，你担心的话，可以和我一起。”裴淮安已走到了门前。
两人吹着清凉的晚风，苏梨问裴淮安准备何时潜入怡红楼。
她看出来了，裴淮安买那身衣裳和发髻是想扮作寻常人进入怡红楼，寻找害死三人的罪魁祸首。
怡红楼不接待和尚，看来这害人的同类还有点儿脑子，知道像淮安哥哥这样的和尚不好惹。
裴淮安答非所问：“狐狸精都喜欢欺骗年轻的男子的感情，吸食男子的阳气吗？”
苏梨心虚地笑了笑，“狐狸精的事，淮安哥哥要问狐狸精，阿狸怎么会知道。”
况且她觉得自己和那些野狐狸精不一样，肯定不会做出残害无辜百姓这等伤天害理之事。
她可是血统纯正的狐丘狐妖，相传他们这一脉是从青丘传下来的，以后可是要成仙的。
不知今天白天遇到的穿蓝衣的男狐狸精，是不是怡红楼的小倌，看起来武力值也就一般般。如果是的话，阿狸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，一拳抡倒一个坏狐狸。都怪这些坏狐狸干了坏事，让全体狐狸背锅，把我们这些行得正坐的直的好狐狸的形象都抹黑了。
苏梨想向裴淮安解释，并不是所有的狐狸精(妖)都是坏的，但传闻以假乱真，裴淮安又对妖印象太差，让她不知从何说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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