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第1章
太傅府内外都挂满了喜气洋洋的红绸，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。
几个仆役在府外给百姓们发着瓜子点心，乐呵呵的稚子们捧着香甜的糕点，吃得嘴角满是碎屑，甜腻的味道一下甜进了心坎里，纷纷欢呼：“齐家小姐要嫁人咯~”
稚子的声色高亢明亮，跨过高高的院墙，飞进新嫁娘的闺阁里。
鲜艳火红的嫁衣披在单薄纤细的身躯上，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顶着金灿灿的华贵凤冠，原是清丽温婉的模样，化上新嫁娘的妆容便也显得稳重端庄。
只是紧抿的唇瓣，黯淡无光的双眸，无一不诉说着新嫁娘的不满。
“小姐你就别气了，都说陆小将军是个英俊潇洒的，才及弱冠便是战功赫赫，前途无量呢，小姐嫁过去定是去享福的呢。”
思雨一面说着，仔细梳着齐溪月垂下的一缕长发，待陆怀霄前来迎亲，这缕长发便要由齐夫人绾上去，象征着齐溪月嫁为人妇。
齐溪月听得头疼，美眸缓缓阖上，不为所动。
“小姐？”
晓得齐溪月压根没听进去，思雨又喊了几声，待见她听见呼声又睁了眼，才嘟着嘴说：“陆小将军好歹是太傅大人与夫人千挑万选的姑爷，已是京中人中龙凤了，是别家姑娘求都求不来的好夫婿，小姐就想开些不好吗？闷着怄气多难受呀。”
“你怎么不说人人都道那陆小将军还是个桀骜不驯的，任谁都管不住？”
“好歹是个少年将军，桀骜些也是在所难免呀……”
思雨小声嚅嗫着，看来也是和她想到了一处。
齐溪月淡淡斜睨了她一眼，轻嗤一声，“你也知道，他是个武将，又这般桀骜不驯，届时若我与他闹了什么矛盾，我只怕是凶多……”
“别，小姐你可别说了，这大喜的日子可不兴说这些啊。”
思雨急急截下话茬，心知没法让齐溪月真心实意接受这桩婚事了，只好放软了语调，哄着她说：“再怎么着你也是太傅大人与夫人的独女，为了你日后的幸福，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姑爷，断然不会做出那等凶悍之事，小姐也别再多想了。事已至此，再气也不能逃婚坏了小姐和太傅府的名声不是？”
“自然是不会。”
齐溪月敛眸，露出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，接下思雨手中的玉梳从秀发上滑过，“若是可以，我也愿意遂他们的意，做令他们骄傲的名门闺秀，只是我实在不愿嫁与一个素未谋面之人。”
“可惜我无法反抗，只盼这素未谋面的夫君，不会让我太失望罢。”
她心下叹息，收起那将要为了反抗而展翅高飞的双翼，重新套上了名门闺秀的外壳。
“小姐这么好，定能幸福美满的。”
或许是思雨的眸色殷切，又或是名门望族的名声压在她瘦削的肩上，动弹不得。
齐溪月轻声说道：“惟愿如此。”
姑娘家的闺阁在内院最深处，眼下太傅府一片欢腾，闺阁里反倒是偏安一隅，只隐隐听到外头仆役匆忙的脚步声，以及宾客的嬉笑声。
今日的天气好，已至黄昏，日头也还是很足。
齐溪月没再与思雨说话，偏头看着窗外猛烈灿烂的日光，直至太阳逐渐远去，远处天边染上一片夕阳，发觉迎亲的吉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，而陆小将军到了现在，居然还没来迎亲。
她不禁拧了拧眉，还没开口，外头传来一声惊呼，“陆小将军逃婚了！”
宾客的嬉笑声戛然而止，紧接着就是一声声的议论，不外乎就是陆小将军果真是个不羁的，连逃婚这种事都能干出来。只是齐家小姐成了弃妇，这桩婚事不成，往后也再难寻得好姻缘了。
齐溪月突然就被冠上了弃妇的名头，轻轻扯起了嘴角，冷哼：“看来是不能如愿了。”
她抄起手边的红盖头，起身就往门外走。
思雨早知齐溪月压抑许久，这下怕是忍不住终于要爆发了，连忙追上去拦，谁知齐溪月一怒之下手劲也大得厉害，一下就把思雨从身前拉开，大步走出了内院。
恐怕谁也没见过大婚之日，新嫁娘自个儿就走了出来，一个个看着嫁衣似火的齐溪月，硬是呆愣在了原地，谁也没去拦，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畅通无阻走到了太傅府大门口。
在众人的面前，传闻中大门不出，二门不迈，知书达理，贤良淑德的齐家小姐身着嫁衣，手上还拎着盖头，红唇轻启：“听闻，陆小将军逃婚了？”
四周鸦雀无声，众人的眼里只传递着一个消息：齐家小姐疯了。
急促的脚步声自府中而来，齐溪月循声望去，见是齐太傅与齐夫人，一人满脸怒容，一人满脸担忧。
“齐溪月！你这是在做什么？这成何体统？！”
出声的是齐太傅，温柔贤惠的齐夫人只是双眉颦蹙，无声地传达着她的不赞同。
齐溪月漠然望着他们，明白他们是在担心她和太傅府的名声，心顿时就凉了，朝众人展颜一笑，放声道：“本小姐从来没想过要嫁给陆小将军，诸位可千万要记住了，是本小姐，不要他。”
此话一出，又是一阵哗然。
齐太傅更是怒极，可他也做不来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小辈这种事，火气燥得他那儒雅的脸涨红，最后像是泄了气一般，又平和了起来，“有何事我们回屋再说。”
他已经竭力给出了台阶。
齐溪月再是清楚不过，但她若是回去了，弃妇这名号即便明面上不说，私下里也定是要让人传遍了，况且齐太傅未必知道她心里真正气的是什么，回去了又能如何呢？
她低眸默了一瞬，“不回。”
说罢，她抬脚出了太傅府，微微侧目，便见角落处蹲坐了几个衣衫褴褛，满脸灰尘的乞丐，乍一看没什么稀奇的，但再一细看，就见最边上那个尽管是脸上脏兮兮的，漆黑的眸子也极为夺目，让人一看，便入了迷。
齐溪月鬼使神差朝他走了两步才恍然惊醒，却又计上心来，干脆素手指了过去，勾唇一笑，“本小姐要嫁的，是他。”
霎时间，所有的视线的汇聚到了这乞丐身上。
面容让灰泥蹭得看不清，只能瞧见一双眸子黑亮好看，旁的就再看不出任何出挑之处。可就算是有，他也不过就是个乞丐，哪里配得上太傅家的小姐？
这简直就是嫩生生的鲜花上赶着插牛粪上了。
一时间又是议论纷纷，无论是齐溪月还是乞丐，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不过依齐溪月所见，乞丐没有半分惊惶，顶多就是眸子里写着些许惊讶，还有几分齐溪月看不懂的情绪，倒是不像个寻常乞丐会给出的反应。
她又上前两步，正欲迈出第三步时，身后传来齐太傅强忍着怒气的声音，“你这又是在胡闹什么？”
脚步一顿，她答：“今日是女儿大婚之日，女儿能干什么？当然是嫁人了。”
接着她就一把拉起了乞丐，待人站直了，才发现他大致身长九尺，身形挺拔，虽说穿着破烂，却与旁边那几个乞丐格格不入。
心底埋了个疑问，但她并未在意，只低声问乞丐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乞丐怔了片刻，眸色忽闪，说：“萧淮。”
名字好听，嗓音也清朗动听，齐溪月仰着脖子看他，忽地很想擦去他脸上的这些灰泥，看看他的面容是否也会像他的眸子和声音一样，令人着迷。
不过现在或许不是时候，这想法悄然溜走。
齐溪月将先前留下的一缕长发绾起来，借此来证明她的决心，红唇再度勾起，“那我们就去将军府，喜堂搭建好了，没人用也甚为可惜。”
说话轻轻柔柔的，却是在打将军府的脸面。
喜堂还是那个喜堂，新嫁娘也还是那个新嫁娘，可郎君却换了个人。
齐溪月心中燃起报复的快感，面上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位随手捡来的便宜夫君，看见他眼里闪过一瞬的怔然，不禁轻笑，低声问：“萧淮，如何？”
萧淮没说话。
她当默认了，隔着红盖头推着他往将军府的方向走，身后不出意料地又响起齐太傅饱含怒意的声音，“你要是敢再走一步，就不要回来了。”
凭齐溪月对齐太傅的了解，她可以断定这时齐太傅的怒气已经上升到了顶峰。
“那我就不回了。”
她没再犹豫，半推着萧淮继续往前走。
再挤在门口已经没什么热闹可看，还不如赶着去将军府看下一场。
众人纷纷散开，齐太傅一言未发回了府，齐夫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，瞧见躲在门边的思雨，吩咐：“你是小姐的贴身丫鬟，还站在那儿做什么？还不赶紧跟去将军府？尽量早些把小姐劝回来，给大人道个歉。”
思雨犹犹豫豫，小声道：“那若是劝不回来呢……”
“若是劝不回来，我们也管不住她了，那暂且随她去吧，等大人气消了再说。”齐夫人低叹：“陆小将军这事着实是做得不地道，也怪不得溪月这般气愤。”
“是，夫人。”
思雨低声应下，暗暗回想着齐夫人的话，最终是忍不下去，为齐溪月说了一句，“其实小姐她气的不只是陆小将军逃婚，她还气您与太傅大人……”
话还未说完，齐夫人早已转身离去，也不知她是否听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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